扶是堂

君不见长松卧壑因风霜,时来屹立扶是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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晓风 13

  溽暑未消,皮外伤最不易养。

  

  林倦当天夜里就起了烧,整个人神志不清,被褥都湿透了一层。

  他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在替自己上药,又被喂了半碗米粥。

  

  林倦没想明白是谁,头一沉就又睡了。

  他趴在床上,泡在汗水里的手指难受得攥紧床褥,而后一滴滚烫的泪就从眼角滑落下来,顺着鼻尖滚了又滚。

  他带着浓浓的鼻音说:“老师,您打得太重了。”

  

  一个人的习惯其实是很难更改的,即便林倦强迫自己在这样的境遇里保持清醒,不敢再让自己去想从前的那段岁月,努力接受落在他身上的奴籍。

  

  但他就是那个小公子。

  他还是会在发烧烧糊涂了的时候觉得委屈,因为当年的林春酲不应该被这样对待。

  

  白天的时候闻仲瑜在气头上,让他吊着反省跪着受责,那对林倦来说已经算得上是苛责,但林倦忍着没有说话。

  此时此刻,这句话林倦最终还是被梦呓出了口。

  

  梦里他听到了一声叹息。

  

  林倦醒来时天已大亮,林倦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趴在床榻上,眼前是熟悉的床帐和被褥。

  ——他从前的房间。

  

  林倦眼前一热,吸了吸鼻子就想起来,奈何这一动就牵扯到了身后的伤,疼得他一下子白了脸。

  

  有人轻轻抚着他的背让他趴好,温柔的声音像春日里的一泓暖流。

  

  “倦倦。”

  

  林倦一僵,艰难地偏过脑袋看过去,眼睛里忽然就蒙上了一层水雾。

  “师娘。”他哑着嗓子开口唤人。

  

  孟枳是个温柔得像水一样的女人,发髻低挽,眉目温和,总是轻声细语地唤他“倦倦”。

  她轻轻用帕子擦去林倦额头上的汗,说:“伤得太重了,不许乱动。”

  

  林倦想起自己昨天受的那场罚,一时禁不住红了脸。

  到最后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,但却知道——老师的气定然还没消。

  

  被裹在被子里的皮肤还疼得厉害,林倦小心地伸手碰了一下,上过药了,但没穿裤子。

  

  不知又想到什么,他忽然慌张地问孟枳:“师娘,我的伤……”

  

  “是你老师给你上的药。”

  孟枳笑了笑,伸手理了理林倦汗湿了的头发,顺手替他挽成一个髻。

  

  林倦松了口气,一想到是老师给他上的药,惶惶不安的那颗心也稍微定了定。

  他对孟枳说:“师娘别见怪。”

  

  说来是缘分,林府还在的时候离闻府并不远,林倦的母亲和孟枳又是手帕交,林倦拜闻仲瑜为师的时候,老师师娘也就刚成婚没多久,这种情况下,孟枳自然是将林倦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疼。

  

  孟枳笑,当然不会有怪罪林倦的意思:“倦倦长大了,也比小时候懂事了,不像闻礼,一天到晚还像只皮猴子。”

  

  林倦也放心地笑,忽然觉得此刻的时光前所未有地放松,“闻礼呢?”

  

  “你老师让他去银玉楼一趟,同那里的掌教说一声,要多留你一日。”

  

  林倦的身份虽不堪,但身价却高得出奇,这一日下来又是流水的银子,林倦知道老师没有那么多的私银,摇头说:“不行,我得回去。”

  

 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,又被孟枳轻轻抚了抚背,“你这样怎么回去,听话,多留一日。”

  

  林倦也意识到自己现在连下床都难,犹豫道:“可是……”

  

  “可是什么,倦倦,你要知道师娘和你老师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,你父母不在了,我们理应护着你,如今却只能出银子让你在府上多待一日,我们心中已经很愧疚了。”

  

  林倦从未深想过这一层,此时听孟枳这么说,不由地一愣。

  

  孟枳又道:“这次的事情师娘听说了,你虽有错,可我还是觉得你老师下手太重了。”

  

  林倦眼眶泛红,一句话也说不出口。

  

  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,可是这师娘这里,他只想当自己是那个倦倦。

  

  挨了打要撒娇,犯了错会跑,身上疼了要掉眼泪。

  

  “师娘。”

  

  林倦扯着孟枳的衣袖,忍不住依恋地将脑袋埋上去,再一开口就有了哭腔,“老师是气我太不争气,师娘,是我太没用了。”

  

  孟枳从不过问这些事,只是像从前一样轻轻抚着林倦后脑勺的头发,安抚道:“倦倦,你已经很苦了,如果这条路实在走不下去,那就安安稳稳地活着,师娘和老师还是会尽力护着你。”

  “但师娘你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孩子,若果你执意去做,那么你老师必然要气你拿性命开玩笑,你要承责、受训,师娘也不会袒护你。”

  

  林倦大胆地用孟枳的衣袖抹了抹眼泪,红着眼睛笑:“还能承老师的责,我不知有多开心。”

  

  孟枳心里一酸,忽然也抹了抹眼角,不忍心再说下去了。

  

  旁人或许会觉得他们师生两个如今太别扭,连闻礼都不解地问:娘,我爹明明心疼师兄,为什么还要这么苛责师兄?

  

  还能为什么啊。

  一面因为林倦如今的处境而感到无力,令一面因为林倦向羌族首领低头而气氛,他怕林倦妥协而失去本心,又怕林倦不肯妥协而丢了性命。

  闻仲瑜心里的纠结和矛盾,又该说给谁听呢。

  

  说到此处,闻礼毛毛躁躁地闯进来,“娘,师兄醒了吗?”

  

  林倦躲都躲不及,第一反应就是偏过头,不想让闻礼看见自己的样子。

  

  然而闻礼的眼睛尖得跟什么似的,嚷嚷道:“师兄你哭了啊!”

  

  孟枳轻斥他一声:“你师兄刚醒,别大呼小叫的,你爹让你去办的事办好了?”

  

  闻礼就拍着胸脯保证:“当然办好了!我到银玉楼给了银子,那施掌教说让师兄安心住两天,晚回一时不打紧。”

  闻礼说:“她人还怪好的。”

  

  林倦:“……”

  

  林倦刚把头转过来,想要问问老师在何处,房门却又一次被推开了。

  

  林倦一怔,“老师。”

  

  这次来的是闻仲瑜。

  他面容依旧严峻,像是没太睡好。

  

  闻仲瑜看了看屋里的一堆人,轻咳:“你们先出去,我有话跟他说。”

  

  闻礼又开始嚷嚷:“爹你不会还要打师兄吧,他都下不来床了……爹,爹!”

  

  然后闻礼就被孟枳拉走了。

  

  门关上,屋里静下来。

  

  闻仲瑜走到床榻边,伸手摸了摸林倦的额头,见烧已经退下去了才直身拢袖。

  他神色淡淡,看不出什么情绪,只吩咐床上重伤难动的人:“起来。”

  

  ——

  彩蛋是闻仲瑜把倦倦抱回房替他上药的事,闻仲瑜视角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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