晓风 6
林倦并没有如闻礼期待中的在府上逗留一日,陪老师一家人共用了一顿螃蟹羹,便在师娘孟氏嘘寒问暖与依依不舍中告辞离去。
终究是锦春城中流言过剩,使得林倦片刻也不敢多呆。
闻仲瑜知道他的顾忌,没有像孟氏一般再三挽留,却还是亲自将他送到门口。
林倦忍下想要给老师磕头的冲动,由闻礼送上马车。
饶是紧赶慢赶,也已经耽搁了太多时辰,马车驶出闻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子夜,锦春城的街上却还是一片络绎不绝。
林倦坐在马车上撩帘看向车外的光景,余光触及到一旁打瞌睡的闻礼,忍不住失笑道:“别送了,你回去吧。”
闻礼揉揉眼睛,半大少年正是最要强的年纪,强打精神坐正身体,嘴硬道:“师兄我不困,娘说让我把你送到再回去。”
被闻仲瑜开解了一场,林倦终于想开了一些,没有再唤闻礼“公子”,只是笑着说:“师兄知道,只是天色太晚了,到银玉楼还要近半个时辰的路程,明日你还要去学堂上早课?”
闻礼点头,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。
林倦含笑,叫停了载他们的车夫,然后扯着闻礼的衣裳将人轰下车。
闻礼如梦初醒一般扒着车沿说:“师兄,我有些舍不得你走。”
来时还一口一句责备,指责师兄身价最高,走的时候便又是难舍难分。
林倦素来知道自己师弟的性子,闻言却是万分和缓地伸手揉了揉孩子额前的头发,宠溺道:“过两日若是得空,师兄回来考你的文章好不好?”
“真的?”
林倦点头,“真的。”
闻礼终于善罢甘休,松开了马车的车沿,站在一旁目送林倦离去。
马车上,林倦再度回望,目之所及是那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“师兄”的孩子,再往后便是闻府,再往后,是他畅快恣意的年少岁月。
车辙压过青石板路,林倦觉得身上有些难受,他掀起袖口处的衣服,见那些未愈合的伤口隐约有些渗血的态势。
林倦靠上软枕,呼吸粗重地闭上眼睛。
身上的伤实在太多,本不应该吃螃蟹这类发物,奈何闻礼年纪小不懂这些,而他又不敢让老师和师娘知道自己身上有伤。
也怪他自己——实在太过贪恋那片刻的温情了。
马车行到银玉楼时,林倦已经起了烧,伤口含痒作痛,车夫连唤了他两声才将人从昏沉中唤醒。
“公子,看您脸色不大好,没事吧?”
林倦笑笑,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更从容一些,自己下了马车,借口说自己只是困了,嘱咐车夫回去不要和闻仲瑜多嘴。
车夫憨厚应下,驾车掉头离去。
林倦站在风口处,夏夜清爽,身后便是银玉楼,混杂在一处的管弦声乐传入耳中,林倦烦躁地抚了抚额穴。
又要回去了,他想。
正要转身之际,远处忽然又有一辆马车驶近,林倦强撑着精神看了一眼,这一眼顿时冲散了身上的难受。
是鸿胪寺的马车,坠了一个“乔”字。
乔衡。
——“议和之事由小王爷主持,他门下的鸿胪寺丞乔衡你知道?”
闻仲瑜的声音如在耳边,等到林倦站在原地将这句话想完一遍,乔衡的马车已经徐徐停在了他的面前。
车帘掀开,露出一张熟稔的脸。
华衣锦袍,吊稍眉眼,嘴角含笑,昼夏夜里摇了一把折扇,整个人风流至极。
那是林倦少时的玩伴,曾与他一起上过学堂,有过同窗之谊,更在知事后对他百般殷勤,声称愿为林倦两肋插刀的人。
林府出事之后林倦最怕的就是见到故人,若是从前,他见到乔衡的马车必然要绕到三尺,可想到前不久闻仲瑜刚说过的话,林倦还是有些心动。
若是能够通过乔衡寻得羌族使者,说不定可以帮二哥洗刷冤屈。
——“你去结交那些达官贵族?稍有差池,你还能有命在吗!”
——“可那事关我爹爹的清白,我怎能苟且偷生。”
林倦闭上眼睛,任由夜风吹去额上的灼热,再睁眼时已经掩去了眸中原本的清然。
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,向乔衡的马车迈了一步。
“乔衡。”林倦直呼道。
林倦的反应有些迟钝,但还是听清楚了乔衡的回答,是带着轻笑与蔑视的语气:“呦,这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乐妓,见了本官不知道行礼么?”
两人隔得那样近,乔衡不可能认不出林倦。
林倦苦笑一声,终究是他高估了人心。
银玉楼门前依稀聚起了不少人,林倦深吸了一口气,在众目睽睽之下撩袍冲着乔衡跪下。
俯身,“奴见过公子。”
——
最近有些忙,更文不太勤快,大家见谅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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